九婴的眼角余光,已经瞥到玉西真等人被罩在血光之中。“这畜生盯着我,总比盯着别人好。”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他心念电闪,拨转黑风,持剑对狻猊吼道:“来吧!你这凶兽!” 天问早已远避,毕亥提起玉西真和泼律才向高台疾飞,野罗二人的角龙反向九婴飞来。 九婴驾黑风向西而逃,对空中叫道:“我把它引走,你们快去通报火、摩二位长老!”狻猊已向黑风追了上去。一人二兽,向不死林的方向疾奔,带起滚滚沙尘。 “九婴!”野凌和罗蓝儿哪听得进去,仍是驾龙直追。 天问喝道:“冷静些!”身旁一道黑影掠过,冯仪儿也已驱龙追了上去。 他呆得一呆,毕亥已自高台上御剑而来,冷冷道:“你回梵原复命去吧!”转而盯着九婴和狻猊远去的方向,咬牙道:“我要把这畜生吸元挫骨!” 天问看着毕亥远去的身影,心中已闪过百十个念头。 “这是进攻北冥的好机会!但吞并北冥,是否是明智的选择?”天问很快推算到吞并北冥的种种后果,这与他的目标并不一致,因此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。 “九婴确是一个不凡之人,总是会有出乎意料的表现。也许……他能杀死狻猊?” 毕亥那句“吸元挫骨”的话,对他具有极大的吸引力。 狻猊与海皇同是灵兽,光就一个海皇的部分灵元,便可以使清凉殿保持修真界中的泰斗地位。 “若是能得到狻猊灵元,那会是怎样?”天问自言自语,“在修真的世界中,还有什么比修为更有诱惑力呢?……以角龙的速度,即使得不到真元,逃回桑河堡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。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九婴的伤,远比他自己想象得要重。如果没有合体的甲胄,心肺恐怕早已震伤。 他伏在黑风背上,任凭黑风在大漠上四蹄翻飞,自行直线行进。 后面,是紧随不舍的狻猊,暴怒的灵兽,速度竟比角龙和普通风兽都快! 幸好,黑风不是一匹普通的风兽。 “也只有黑风能将狻猊甩开一段。不知道老泼和西真他们怎么样了!”他的意识已开始模糊,只能强撑着不从兽背上翻下来。 只要九婴昏睡过去,他就会成为狻猊的美餐,连最后一滴血都会被舔进那个狰狞的巨口。 黑风已经开始大喘粗气,连续一昼的狂奔,再神骏的风兽也要支持不住。而狻猊的体力,似乎永无穷尽,间或还会传来“嘎嘎”的怪笑。 伏在兽背上的九婴,只能看到沙地在眼前快速飞向身后,不知何时,眼前已出现了绿草。——他们已经到了不死林的边缘草场。 森林便在眼前,黑风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,狻猊离他们只有二百丈了。角龙已看不见踪迹。 九婴心头涌起一个很不好的感觉,摩伽妙的话突然从模糊的记忆中闪现出来:“……摩崖老祖……留下了一对……困在不死森林……” 这林中应当还有一只狻猊! 九婴陷入绝境之时,头脑反而清醒过来。 “即使没有受伤,我都挡不住一击,何况是两只?……反正都是死,先进去吧!”一人一兽直冲进茂密的不死森林中。 不死林外围的林木极密,身后的这只狻猊应当是从不死林的北部钻出来的。否则以它的庞大身躯,根本钻不进密林。 向密林腹地狂驰半里,九婴纵兽上了一个高地,回身再看,只见狻猊在林外“嘎嘎”乱叫,开始听到巨木断裂的声音。它挤踏着林木向前推进,虽然速度很慢,但却有一副不食九婴誓不罢休的劲头。 九婴索性又向腹地驰了数里,让黑风自行服些水草,早把柳雯儿和原余教他的那些饲兽禁忌忘得一干二净。 他坐下运了运气,发现体内真气还不如神武境时的充沛,灵兽带来的伤害透着一股诡异的力量,伤势还在不断加重。 黑风若是能活上个数千年,恐怕要比海皇和狻猊聪明多了。它知道危险还在身后,吃了些鲜草,便来到九婴身旁,将脸颊在他肩上摩娑,催他上路。 林中幽静异常,黑风的皮毛在他脸旁摩擦,舒服之极,九婴几乎要睡过去了。“嘎嘎”声传来,有些象怪鸟的声音,可那是狻猊在数里外发出的叫声。 他神声一清,跨上兽背,继续向林中驰去。不死林的内部,古树参天,巨木之间几达数十丈。这意味着狻猊只要穿过外围密林,就又可以行动自如了。 …… 入夜,明月如钩,黑风来到了不死林腹地的小湖边。 九婴从昏睡中醒了过来,四肢发麻,刚想伸个懒腰,手却抬不起来。低头看去,才讶然失笑:“睡着前,我居然还知道把双手缠在鞍角上!” 他抖散缠在手上的缰绳,呼吸了一口清风。黑风不知又在他睡时跑了多久,身后的嘎嘎声已不再传来。 若不是身上的伤痛正在加重,眼前森林腹地的静谧美景,几乎要让九婴觉得:这一天一夜,不过是场噩梦罢了。 水面上荡起微波。 “真象啊!”九婴想起了婆娑湖,楼甲抱着幼时的他看湖水中的小鱼,“那时的我,还不会说话吧?人们都说,将死的人,记忆总是特别清醒的。” 美好的回忆立时散去,因为,眼前水面上的微波正在扩大!黑风的耳朵竖起,狐疑不定,步子慢了下来。 此时,湖面上并没有风。 湖水发出了声音,如同沸腾一般。但危险并不在湖中,九婴感觉到,草叶木枝都开始颤动。 他喝道:“来吧!”心中已认定,另一只狻猊也来到了附近,只有先判断出它的方向,他和黑风才有生存机会。 身后涌来邪异的感觉,正象熟悉的狻猊罡气那般强横,但又有些不同。九婴双腿在黑风背上一夹,黑风便向前窜了出去。 而追他的这个物体,速度比先前的狻猊要快上数倍,不一时,便抢到了九婴前面。它一接近十丈以内的距离,九婴和黑风立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,都无法再动了。 月光黯淡下去,一人一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。 九婴的眼前,出现了一团蓝焰。 “哈哈……哈哈!想不到啊,多少年了,终于等来一个修真者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从黑暗的哪一角传来。 九婴惊骇已极,问道:“你是谁?” 那声音根本不管他的提问,自言自语道:“不错啊,年纪不大,就已是罡气境中期修为……咦,不对,你受伤了!让我再看看……你居然是罡气境后期!你是为了救人,才被狻猊追到这儿的吧?不错,不错!” 这声音连道“不错”,他所说的修真境,还是数百年前的分境法。九婴的战神境修为,确实算是旧罡气境的后期。 九婴更加奇怪了,道: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为什么不敢现身?” 那声音笑道:“我没有身体,自然不能现身。” 九婴道:“你没有身体,怎会发声?” 那“声音”答道:“我并没有发声,你自己又何曾张嘴?” 九婴“啊”了一声,惊奇地发现,自己果然不用开口就能与“他”对答。 这种感觉,如同火公在密迹岛上为他洗血清髓,那时他与火公的对话,也是不用声音的。九婴明白过来,是眼前的这个蓝焰,在与他交流。 “你是仙是鬼?” “哈哈,这世上哪有鬼?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太久了,让我好好想想……我应该算是一个人的精元吧!用修真世界的话说,应该算是一颗魔元。” “魔元?你的前身是谁?被狻猊食掉的修真者吗?” “呵呵,被灵兽吞食的修真者怎会剩下精元。是我吃了一只狻猊的灵元……” 九婴的惊骇到了极至,他已经在怀疑,自己是不是在梦中。 那魔元道:“如果你知道摩崖的话,就猜得出我的前身了。” 九婴道:“你是……毗卢前辈!” 那魔元道:“那正是我的前身!” 九婴不再发问,毗卢魔元已开始讲述他的故事。 “不知多少年前,我来到不死森林,这个摩崖老祖得成仙道的地方。” “数百年过后,我仍然没有得道。终日相伴的只有两只狻猊。”魔元的口气开始恼怒,吼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老祖只要一百年便窥透仙道,而我,五百年之后仍一无所获?” “修为的提升,是不可能离开真气的。单单依靠吸取不死森林的元气,一定是太慢了。终于有一天,我想到,我身边不是有最好的灵元吗?” 九婴骇道:“你杀了狻猊?” 那声音得意地笑道:“是啊,我杀了一只狻猊,它的灵元竟有两颗。我将它们收起,将其中一颗服入体内。” “哈哈!我的功力狂长!服食灵元后的一个时辰,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修为增长了数倍,超过我数百年……不,千年的修炼!” 魔元声音低沉了下去,愤然道:“老祖为什么不留下仙道修行的方法!……兴奋了一阵过后,我发现自己还未能到达仙道。到达仙道的人,是可以御风而行、飘摇云天之间的。” “于是,我吞下了第二颗灵元,可怕的事便发生了!我的真身立时暴散,之后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我知道,我已成了所谓的魔元。自从现在的修真法推行之后,这种上古修魔的功法已经失传。我在幼年时,还曾见过魔元,但都是些无意识的元体。” “魔元?”九婴的惊骇越来越加剧。 魔元不理九婴,继续回忆:“也许,是因为我圆满境的基础,才得以保持意识不灭。” “仙道和魔道,只不过是一线之隔!我在圆满境之前的修为,不也是遵照修真法进行吗?当时我想,这太不公平了!我付出得和别人一样,却再也无法到达仙道!而且,我一步也离不开不死林的充沛灵气。” 魔元的声音是哀怨而愤怒的。九婴无语,他不能肯定,自己若处在与毗卢一样的境地,是否也会一样暴怒,一样觉得不公平。 “可是后来,我想通了!所谓仙魔,不过是凡人界定出来的。只要有大修为、大神通,是仙是魔,又有何妨?”魔元稍稍平静了一些。 “上古的修魔术,我还是知道一些的。修真者修成魔元,再去寻找客体,将自已完全存于客体中,客体便会得到那魔元修真中得来的力量。” “这种力量,客体是能明显感觉到的。而且,修真得来的力量还不是魔元力量的全部。当有一天,客体再受不了真正魔元力量的诱惑,便会将它激发出来,立即获得无上修为。三天之后,他将成为新的魔王。” 九婴从未听过修魔术,此时听毗卢魔元道来,有些毛骨悚然,问道:“那客体岂不是很可怜?” 魔元长笑道:“可怜?客体并不受一点损害,却得到了无上功力,成为世间无敌的魔王!换一句话说,我进入你体内之后,几个时辰之内便会消去意识。直到有一天,你将我重新唤醒,直至那时,你也还是你,你的所有意识都没有消失。” 九婴蓦地睁开眼来,眼前黑暗已经消去,自己还在黑风背上,那团蓝焰已无影无踪。 “是梦吗?”他自言自语道。 体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:“不要害怕!这不是梦,我已进入你的体内。再过几个时辰,我的意识便完全消失了!” 九婴怒道:“我便是你寄生的客体?” 毗卢魔元笑道:“是,你是我的客体。但却不是寄生,我的意识快要‘死’了。一直到你需要召唤出我的力量,我才能重生!和你永远共生!” “什么共生?分明就是寄生!你给我出来!”九婴有一种冲动,要把自己的胸膛剥开,将那可恶的魔元取出来。 魔元叹道:“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!现在我已将你的伤治好,还将你的修为提升。可惜了,若不是你受了重伤,我可以将你的修为直接提至圆满境的。” 九婴运气调息,惊喜发现魔元所说非虚。 那魔元又道:“反正已经分不开了,你何必折磨自己?至少,以你现在的金系小满的修为,完全可以对付那只受伤的狻猊。”那狻猊果然是受伤的,那自然是毗卢所伤。 “我要睡了!”魔元的声音中有些困倦。 第七十一章 冥后退位 九婴急道:“等等!你还没告诉我,变成魔王到底会怎样?” 那魔元道:“魔性谁身上都有,你自己慢慢体会吧!我要长睡了!当我再醒来之时,你已是当世的魔王!哈哈……” 一团元气如丹元般安静地存于九婴的丹田间,九婴连问数声,魔元再没有回应。 九婴对这魔元始终无法接受,但也毫无办法,只能自已安慰道:“待得回到梵原,请火长老和摩长老帮我想想办法,或许能将他逼出。” 据毗卢魔元所说,只要不去召唤,魔元就会永远潜伏。九婴心里暂时没那么担心,他现在想的是,尽快除去那只狻猊,使北冥平静下来。 当九婴靠近时,黑风似乎能感觉到他体内魔元,竟有些不安,向一边退开。 九婴牵住缰索,抚摸着黑风的长鼻梁,安慰道:“吓坏你了吧?别怕,我们这就去收拾那只凶兽。” 黑风在他抚慰之下,终于平静下来。九婴策骑向来路驰回。 狻猊弄断了一大片林木,也许是忌惮于毗卢魔元,它最终放弃了。或者是它去找那条原先出林的路。 九婴决定回去找玉西真和野凌等人。 甫一出林,他就感受到前方有强烈的罡气,进入通灵境之后,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。难怪从罡气境到战神境,从前是没有划分的。 无论是从御剑到神武,还是从神武到战神,提升的只是对罡气的运用。反而是在苦行期间,刚进入罡气境时,全身有脱胎换骨的感觉,耳目都为之一清。 现在,九婴又有了全身的感知提升的感觉,“通灵境也许本来就是‘通达灵慧’的意思吧!” 这一带不会有其他修真者,前方的罡气若不是狻猊的,便肯定是毕亥他们的。 九婴驭兽狂奔里许,终于看见了围斗狻猊的毕亥等人。 三只角龙都是远攻,接战应该并不久,野凌等人的罡气未见衰弱。 九婴心头一紧:“老泼和西真呢?” 野凌第一个看见九婴,叫道:“我就知你没事的!”罗蓝儿转头一看,也是欣喜若狂。角龙扑翅长吟,竟险些被灵兽罡气扫中。 九婴急问:“老泼呢?玉西真呢?” 毕亥吼道:“泼律才死了!”他御剑在狻猊身前穿梭,企图近距离地找到攻击的弱点。 自从千年之前,二人在北冥建国前打了一架,他与泼律才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。可是现在,泼律才死了,他却感到无比愤怒。泼律才只会为了土著的事和他翻脸,只会为了冥梵之战的事来烦他,可是一旦他死了,毕亥心里竟会生出无比孤独的感觉。 当上北冥国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魔帅之后,除了儿子,身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。在这之前结交的人,要不就是老死,要不就是阵亡,再有的则成为敌人。玉西真和泼律才,与他的方式不同,但都抱着北冥繁荣的梦想,他们已经构成了毕亥生活的一部分。 泼律才的死,使毕亥觉得,在实现梦想的路上,自己更加孤独。这种特殊的感觉,只有拥有漫长生命的修真者才能感受。 九婴感觉天空一下灰了下来,“老泼如此乐观,如此善良!他怎么会死?” 他初到冥境时,就在这附近,泼律才学着他,硬要将罡气元神生出龙角。那个情景似乎还在昨天,可是永远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了。 “老泼!我给你报仇!”九婴从黑风身上跃下,倒提黑剑,向狂暴的狻猊一步步走去。 “九婴!你疯了?”野凌和罗蓝儿见他居然弃兽而行,大惊失色。 九婴的剑已高举,浑身金光闪耀,一道擎天巨刃从剑尖上吐起。以通灵境功力发出的“天刃”,纯以金系真气构成,还未发动,已散发出强横杀气,凛凛生威。 狻猊对危险极为敏感,突然不再怪啸,转头向九婴看来。眼前这个修真者充沛的金系真气,使它因恐惧而愤怒,本能地将全身气劲调集起来。 毕亥已看出九婴的功力今非夕比,向后急撤,以防备两股气劲交击的气波。 三头角龙也已看出不对,扑翅远退。 “轰”地一声,狻猊全身银毛炸起,猛地人立而起。它本就身长十丈,此时立起,犹如一尊巨塔。借着人立而起的威势,不但将防护最薄弱的头部远离九婴,全身罡气也聚集于上半身,准备发动全力一击。 因为泼律才的死,九婴已被愤怒填满。他没有发出罡气波,而是举着两丈长的剑芒,径直冲入狻猊的阴影中。 狻猊蓄力虽比九婴慢了一步,但也已完成,上身布满罡气,向九婴压下。 九婴只要脚步一停,就会被迫与灵兽硬拼。刚刚提升的通灵境修为,是否能挡住狻猊扑击,他自己也没有把握。 所以,他只有选择继续向前抢攻。 人立的灵兽发动攻击,上半身向下方的九婴压下。戈壁上石砾飞炸,气劲暴起的范围几达数十丈。罡气在灵兽身下交激,迸成一个光球,气劲平行地面七八丈,如圈状急速扩散。 毕亥御剑升到十丈,这是修真者御剑高度的极限。 天问和野凌驾驭角龙纯熟,一提龙头,已升至十二三丈的高度。冯仪儿驯龙时间最短,人龙配合差些,但常年的军探生涯使她反应奇快,一踩龙背,已向上跃起丈余,同时已将短剑垫于脚下,御剑凝空。 但她的修为不够,在这个高度凝空不能持久,正要向下坠去,野凌的角龙已到,罗蓝儿探手一拉,将她拉上龙背。 暴起的气圈自冯仪儿脚下冲过,将她的角龙切成两截,血浆四炸,其余角龙一齐悲吟。 一阵气光激闪过后,天地间平静下来。 九婴已然不见,狻猊卧在地上,发出痛苦的喘气声。众人只看到灵兽的腹内隐隐有红光闪现。 狻猊忽然双头回头望月而吼,如婴儿啼哭一般,全身抽搐,显得极为痛苦。 再一声裂骨撕皮的脆响,它的腰脊上炸开一个大洞,一道红光冲天而起。 红光中,九婴悬于空中,浑身血污。 刚才他自腹下进击,人剑合一,直插入灵兽腹中。因为金系罡气全集中于天刃,只靠血甲和火系罡气护身,反而一击入腹,避过了狻猊的攻击。若是一招招地硬拼,要击毙凶兽不会这么顺利。 他此时从兽腹中穿出,才有些后怕——刚才自己逞一时之勇,身上的护体罡气留得过少了,虽未被罡气波正面击到,却也震得经脉欲断。 狻猊的皮毛之下开始有两道红光急速游走,竟似又有了生机。 九婴此时已耗损了大半真气,若让凶兽复活,连退避都来不及。“狭路相逢勇者胜”,没有一丝犹豫,他又横举黑剑,向兽背落下。 气劲横斩中,狻猊的两颗巨头飞上半空。 两道红光同时冲体而出,野凌急勒角龙,向后退去。 天问反向红光扑上,毕亥怔得一怔,也随后向红光迎上。 毕亥率先截到一颗灵元,那灵元遇腔而入,从他口中直扑腹内。红光一闪,在他丹田中隐没。 另一道红光同样被天问收入体中。 二人心跳加剧,在月空之下,自己听来,竟如擂鼓一般。许久,他们才放下心来,知道狻猊灵元已融入体内,自身修为暴长。 九婴漠然地看着二人收取灵元,神情疲惫已极,道:“我要见老泼。” 十天之后,域脚营。 得到讯息的冥人纷纷回到西面,泼律才的灵柩由三万土著簇拥着,往西北方而去。送葬的人群中有民有兵。 北冥大漠的一代豪侠,土著冥民的骄傲,在仙逝后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出生之地。 他最后安息的地方,是千年前与玉西真约战之地。那一战,他虽然输了,但从此成为土著冥民心中的领袖。 梵原其余诸人都留在北冥,只有天问先回梵原复命。 葬礼已毕,但漠原上还有数千冥人不肯离去。 玉西真叹道:“律才一世英雄,深得冥民之心。我若有一天离世,不知会是什么结果。” 其时,野、罗、冯等人均在场,另外还有些北冥千魔使。倒是大魔将一级的将领,都带兵在外,防止意外。 九婴见她在众人面前这样说话,知她心意沮丧。 毕亥已道:“国主修为深厚,怎会有离世之日。” 玉西真强笑道:“百年功业,千年修为,律才豪侠一世,终不过是一捧黄沙。今日趁众人在此,我要宣布一道旨意。” 以毕亥为首的众冥将齐齐跪倒,九婴等梵原诸人退到一边。 玉西真向身边侍女道:“念吧!” 只听那侍女取过布帛,念道:“西真自建冥国,历时千年,未能造福冥民,反而兵祸不断,牧群猎队,困苦不堪。以至天纵凶兽,涂炭众生。西真为此深责己心,今日在此诏告冥国,就此退位,以谢我罪。” 九婴自那日与玉西真双修时谈话,知她信心全灭,对她这道旨有了准备,但却没料到她这么快便下了退位诏书。 毕亥抬头道:“冥后永远是北冥国主!退位万万不可!” 众冥将齐道:“退位万万不可!” 玉西真笑道:“我意已决,你也不必多言。” 毕亥道:“我等追随冥后,千劫万难始能建国。虽然这千年来,冥民生活日苦,可这也是天灾作乱,将万里草场化为漠原。近来冥梵停战,冥民大举入梵,漠原负载一减,地力在恢复之中。形势好转,万民企盼国主主持大局!” 毕亥根本不假思索,真情露于言表。九婴暗暗点头,光就这几句话,也可看出毕亥并非如自己从前所想,是那种营党谋私的权臣。 玉西真道:“毕亥,你不必多说了,我退位之意已久。况且,我退了,冥人并非就没了领袖。你在冥军中威望颇高,又服了狻猊灵元,才智修为,早已胜过西真。希望你能在这国主之位上,带领冥民安居乐业!” 毕亥哽咽道:“国主,请收回成命!毕亥只知,你是国主,无人可以替代。” 玉西真道:“律才临终前的话,你可记得?” 毕亥道:“毕亥铭记在心!律才说,不要让人欺负土著冥人。” 玉西真颔首道:“记得就好!土著是冥国根本,只要你一心为全体冥民着想,必会是一个好国主!” 毕亥知她去意已决,道:“若有人敢奴驭虐杀国人,我必讨之!只要能让冥民安居乐业,我个人荣辱生死必置之度外。” 玉西真国事已了,走到九婴身边,道:“随我来!” 毕亥在身后对众将宣道:“冥后仍是国主!我毕亥暂领国事,称谓永不变更!” 众将应喏声中,玉西真与九婴已并肩走远。野凌等人牵角龙远远跟上。 九婴道:“西真放心把冥国交给毕亥吗?” 玉西真的表情竟是无比轻松,笑道:“我此生难得如此轻松!现在放眼望去,连天穹都比以前更加湛蓝。” 九婴心中不知作合感想,看着玉西真心情如此舒畅,怅然若失。 这个女子虽是负气而到北冥,但此后建国立邦,登上万人景仰的冥后之位,胸中的豪情壮志绝不弱于须眉。在她的心中,必有一个创造北冥盛世的梦想。 而如今,伟业未成,她已身心俱疲。接连的打击,使她最终放弃了理想。 “我与她虽然方式不同,但胸中的抱负总有共通之处。”九婴的失落正来自于孤独,泼律才走了,玉西真又退位,他身边一下便少了两个追梦的同道。 玉西真又道:“经过这一段的冥梵和谈,我看出毕亥确是为冥人着想。把冥国要交给诸将中的任何一人,都不如交在他手里。甚至是我,也无法象他那样全心全力。……罢了,事情已经过去,就不必再谈。” 事已至此,九婴也就不再作杞人之忧,问道:“西真的伤还没恢复吧?此后有什么打算?” 玉西真自怀中取出盛龙鼎,对九婴道:“你自然是先要帮我疗伤的!至于以后,我想一心修行。” 野、罗、冯几人或轻或重,身上各自带伤,见九婴不走,便都先留在王帐疗伤。 九婴经此一役,心情颇乱。灵兽虽诛,北冥内部迁民建寨,琐事颇多,倒不必顾虑边境重挑战端。他安下心来,陪玉西真双修疗伤。 在王帐中呆了半月有余,玉西真伤势已愈。九婴已是通灵境修为,此次双修所吸得的灵元较往次为多,火系亦近小满。野凌等人日日与二人讨论修行心法,不但伤愈,修为都有不同进境。 借这段时间,九婴努力将泼律才快乐的一面铭刻在心里,浅浅淡去对他的哀思。 半月后,盛龙鼎海皇灵元已尽,梵原众人辞别玉西真和毕亥,踏上归途。 此次灵兽之灾,不仅只是夺去了数千人的生命,修真界的格局也受到了震荡。 玉西真退位,毕亥的国策多少会有些不同,梵原和清凉境自会积极地探寻新关系。在对梵、清的影响之中,清凉境感受到的是新的邦交空间,而梵原更多的是担心。 柳相谋害梅临天而把持大权,玉西真亲身经历了这个过程,还险些被殃及,表面上虽未与他翻脸,但也不可能大力支持。而毕亥对柳相并无成见,冥清关系会出现一个新开局。 而冥梵和谈到目前为止,进展只能算顺利。北冥易主,只有让句极更为谨慎。 另一个影响,便是泼律才之死。毕亥在这段时间的表现,已笼住北冥土著的人心,北冥大漠在血劫之后,变得更加团结。 九婴不但可以预想到这其中的变化,而且在心里深藏下一个秘密。这个秘密只有见了梵帝本人,他才能提起。 那就是狻猊。 巨岭的缺口一共有三个,桑河堡、多闻都建有军塞。唯一无军把守的,是九婴苦行时真元合体之地,雷音河的巨岭峡谷。 因为狻猊的存在,不死森林一直成为禁地,冥梵双方都从未敢涉足。如今,这个禁忌已经消失。 知情者只有九婴。他对毗卢已杀死另一只狻猊之事绝口不提。 他要见到句极,抢先在雷音峡谷建堡。对毕亥留一手是很有必要的,和谈的大好局势,也必须有稳定的军事形势作为前提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九婴等人一走,玉西真便进入王帐城闭关修行。 “也许,我出关之后,看到的已是一片和平盛世!” 九婴心想,这算是对他的勉励吧?同时也算是一个出局者最好的心态了。 天问是乘龙回梵的,九婴等四人只剩下一只角龙,冯仪儿与九婴合乘一骑。 野凌感慨道:“通灵境、战神境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目标,可是看到泼老英雄的结局,我又有些茫然了,修真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 九婴道:“野凌,对你来说,这个问题有什么好头痛的?” 野凌诧异道:“怎么说?” 九婴正经八百地道:“为了你的耳朵,你也要好好修行。” 第七十二章 风雨欲来 罗蓝儿一怔,已明白九婴的意思,骂道:“九婴,你找死啊!难道我在你们面前的形象是这么凶悍吗?” 九婴忙道:“不凶,不凶!” 冯仪儿与三人相处不长,只觉得这三人相互之间亲密无间,竟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。坐在她身前的九婴,有时是那样地睿智机警,有时胸襟广阔,有时又是嘻嘻哈哈,全然不知这许多性格,如何会汇集在同一个人身上。 她正胡思乱想之间,黑风突然减速急转。 冯仪儿的手原先一直挡在胸前,被黑风一带一转,险些掉下兽背,情急之下,一把抱住九婴。 一道罡气“砰”地打在地上,九婴笑道:“蓝儿,我是怕了你了!打到我不要紧,可别把仪儿伤了!” 罗蓝儿见冯仪儿差点被她害得坠下兽背,也有点后悔,嘴上却不依不饶,骂道:“就你会哄女孩,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!” 九婴哈哈一笑,不再说话,心思已转到对他最重要的那个女孩身上:“真儿,你到底怎么样了?” 冯仪儿自从军以来,与男性军士一样风餐露宿,冒死履险,从未想过自己的情爱之事。罗蓝儿是无心之言,却激起她心中一阵涟漪。抱着九婴的感觉是如此之好,心里隐隐希望罗蓝儿再闹下去,便可以多依偎一会儿。 野凌已劝道:“蓝儿,不要闹了!” 罗蓝儿小鸟依人,靠在野凌肩上,低声道:“我就是喜欢你不会怜香惜玉,象真儿妹妹那样,不知该有多头痛呢!” 冯仪儿不好意思再紧贴九婴,又回复了原来的坐姿,抬眼望去,只见九婴远望东北凝思,那目光似乎要穿越万里。 她心神一怔,已经明白过来,一颗芳心顿时沉入冰窑中:“那是清凉境的方向,他的心里,在想着那个女孩。”转霎间,同乘一骑的两个人,心却似乎隔开万里,一颗在黑风背上微荡,一颗已飞到了万里之外的那座并浪铁城。 一行人径直向桑河堡而驰,不数日,已见到继元。 天问提前半月回梵城复命,句极的旨意早传到继元手中。 继元宣旨:“九婴出使冥国,手诛凶兽,升为大神使。同行诸人辅力有功,各有封赏。天问任梵城虎贲神使,野凌、罗蓝儿、冯仪儿、淳离四人仍为神龙骑士,授神使衔……” 出于平衡的考虑,继元原辖区不变,也晋升为大神使。 九婴接旨已毕,急问道:“继神使,清凉境是不是动武了?北度口现在如何?” 继元奇道:“你怎知道?” 九婴看继元口气,凝眉道:“终于开战了!”遂向他解释了自己的推断。 九婴自出使清凉境后,句极一直没有重用,主因便是清凉境的传言。 柳相将“杀彭前,害国主”的罪名加在九婴头上,又说他“勾结彭祖,挟女王谋反”,柳相这个态度虽未公开,但句极为考虑两地邦交,也不敢重用九婴。 如今,句极封九婴为大神使,已完全不顾及清凉境的反应。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,那就是清梵开战。 而清凉境要攻梵,第一个突破口便是北度口。北度口一旦突破,大批清凉军便能快速登陆,在大陆上打下根基。——多闻虽也有军港,但城防经营多年,坚固异常。港口却废弃已久,不利于登陆。 继元点头道:“虽然清凉境还没有宣战,但清凉境商人已绝了踪迹,清凉境的梵商却不见归来,旺生城集结了大批军船。梵城方面安排你这个大神使职位,便是辖管北度口为前沿的清梵前线。淳离已归梵城,你们三位可速往北度口。” 野凌等三人刚提了神使职,再一听要上前线,都兴奋起来。其实以罗蓝儿、冯仪儿的修为,还只是御剑境后期,按惯例提神使是早了些。但梵原修真者后继无人,如尹俭这一批神使,都在准备跨入战神境,神武境初期的修真者少之又少。 九婴沉吟一下,知道自己没时间去梵城了,便将继元拉出屋外。 从保卫梵原的角度上来说,梵原将领中没有谁比继元更可信任的。九婴断定只有二人在场,这才说道:“狻猊已死,不死森林已不再是禁区!” 继元神色大变,也不追问具体情况,立即将手下的几名亲信将领叫来,下令道:“你,带两千人,火速赶往雷音河谷,在那里就地取材,建成防御,越快越好。” “你,就小佛一带招募梵原修真者,记住,冥人不要!招募时间限期三天,随后前往雷音河谷帮助筑寨。” “你,将手头所有事情交接一下,九婴大神使呆会会给你一道密折,由你亲自送交梵帝本人手中。”他在“本人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。 “好,马上行动,这是最高机密,要严格控制传播范围!九婴,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?” “我原先居然还想通过梵城辗转这些命令,看来真是脑袋进水了!”九婴对继元的办事效率五体投地,几乎要开心得笑出声来,道:“没有补充了!我先去写好密折。” 继元点点头,转对诸将道:“有问题就问!” 一个百士长道:“非战争时期,建军塞是要请旨的,继大神使是否要等梵城的回复?” 继元骂道:“北度口就要开战了,难道不是战争时期吗?” 继元又道:“建军塞的原因,我也可以告诉你们。狻猊此次在北冥造成血劫,可见其活动已不止局限于不死林,建塞正是为了保护梵原。此事,梵帝已有密旨,你们只管执行就好。” 九婴已写好密旨,一来就听到继元瞎掰狻猊之事,暗觉好笑,心道:继元为将如此,真是我的楷模! 众将领命退下,不一时,已听到堡内擂鼓点兵之声。继元军令如山,手下将领耳濡目染,也都养成了雷厉风行的习惯。桑河堡近百年来固若金汤,他这位守将功不可没。 二人这才开始交流细节。 继元叹道:“继某固守边城,自以为有生之年,梵原必能平安无事。想不到如今,边患未除,新祸又生。” 梵原防线不再是桑河堡和多闻两个军塞,扩展至东到北度口,西达雷音峡谷的数千里,他顿觉有些力不从心。 九婴昂然道:“继大神使不必太过忧心!九婴以为,巨岭战线过长,调度不便。而多闻、北度口相隔较近。大神使尽可将重心放在桑河堡和雷音两处,多闻的尹神使独当一面绝无问题!”他这句颇有为尹俭揽权的嫌疑。 继元虽与九婴未见过几面,却深知为人,当即笑道:“是继某过于固执了!以一人之力,又如何能揽尽天下之事。好,多闻就交给尹俭了!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继元处理军务如此神速,九婴等人自然也不甘示弱,随即启程赶往北度口。 沿途冥人随处可见。九婴有些体会到继元的感觉:同样一个桑河堡,今时不同往日。万一冥梵摩擦再起,继元便是腹背受敌。 待得赶到北度口,他们第一个见的人,是多闻副守将——神使虞国栋。北度口原属多闻管辖,现在,虞国栋已划归九婴属下。 虞国栋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将官,九婴看得眼熟,却一时记不起名字。 那年轻百士长上前行礼道:“大神使,属下李文。” 九婴这才反应过来,笑道:“你还在北度口啊!上次潜探北冥,还是你亲手交给我神使军戒的呢!” 李文见九婴还记得他,神色激动,道:“大神使,我现在也是神武境修为了!你要派我到最前锋去啊!” 虞国栋的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。 他也是神武境修为,却一直担任着副守将之职。现在神武境初期的修真者不多,适逢战事,提升的机会很多。李文直接与九婴搭上线,他便感觉到威胁了。 罗蓝儿和冯仪儿则暗暗惭愧,她们二人都未修到神武境,却已位居神使级。 只听虞国栋道:“李文!你求战心切是好的,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大神使熟悉城防。”随即与九婴等人来到港口。 南海边上的北度口,海风鼓鼓而吹,将梵原军旗刮得猎猎作响。强劲的北风,不仅刮来咸苦的海洋气息,也将会带来清凉境的船队。 尹俭并没有忘记九婴归梵时的提醒,北度口的城防已初具规模,城墙有三丈多高,可以挡住普通的御剑境修真者。要隘上都设了木寨,滩涂上正在打木桩,连接铁链之类的登陆障碍。 城内已调集三千守军,据说还会有梵军增援。九婴当即布置了各人的负责范围。野凌和罗蓝儿负责南寨,虞国栋负责北寨,李文、冯仪儿随自己坐镇石城。 北度口的水军可以忽略不计,这种只能在近海捞鱼的小舟,经不起任何清凉境船只的冲撞,只能担当哨探。 九婴很后悔,在清凉境数月,都没有探查过水军军营,现在自己对敌方的情况一无所知。而曾经络绎不绝的清凉境商人,肯定已经向清凉军提供了北度口的详细情况。梵原人在这场战争中已先输了一筹。 想起慈缘儿不愿提供造舟术,九婴也只能望洋兴叹:“与清凉军的较量,简直是太不公平了。他们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。” “有个人也许可以帮我!”九婴立刻拿出了传音珠,道:“尹喜?你身边有人吗?” 尹喜的声音传来:“你等等!” 他显然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,过了好一阵才回道:“回来啦?野凌他们都怎么样了?” 九婴笑道:“都很好呢!先别说这个,有个艰巨的任务,非你不可啊!” 尹喜兴奋起来,低声道:“说吧!我的九哥大神使。” “这是军方机密哦!”九婴强调道,“你设法接近慈家的人,慢慢套出造舟术。千万别被发现了,不然缘儿要和我翻脸的!有把握时,到婆娑湖或是沐仙半岛试验下。” 尹喜“哈哈”一笑,道:“九哥,你可真会找人。套近乎是我尹喜的拿手好戏啊!……有件事,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,我在偷偷研究弓弩制造呢!……不过,你说的造舟术更有吸引力,交给我吧!……不说了,有人来了!” 九婴封上传音珠,心道:“缘儿,我是卑鄙了点,你不要怪我啊!” 尹喜的秘密任务并不能救北度口的燃眉之急,但却是清梵之战中必须的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战事发生之前,九婴必须再办一件事。 在慈家商号,慈前向他交还了玄冰军戒。慈缘儿一直在赴那一带忙碌,未回过北度口。 “老大,我一直受慈家大恩,却无以为报,反而害得慈家数百口背井离乡。”九婴第一次见慈前时,只把他看做商船的船老大,所以一直称他为老大。 慈前正色道:“九婴,你不必这样想,若没有你,我们早已葬身鲨腹了。这恩情,不是一桩一桩地算的。” 九婴道:“我现在最担心的是,清梵之战暴发后,会不会波及到慈家。” 慈前点头道:“是啊,我们在梵原的局面才刚刚打开。战争产生的仇恨,很可能会将我们逼上绝路。缘儿还是年轻了些,她最近扩张得很快,一旦有事,慈家能留下的资本就不多了。” 九婴道:“撤出北度口是必然的,越快越好。接下去,要怎样保住慈家商号,我也考虑了个办法,只不知能否实行!” 慈前笑道:“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,你说吧!” 九婴道:“马上将慈家商号转到一个可信赖的梵原人名下,经营还是由你们做。” 慈前正色道:“你这个方法,我也不是没有想过。” 九婴松了一口气,笑道:“看来我是多嘴了,老大已经有准备了。” 慈前仍是愁眉不展,道:“可是,慈家信得过的梵原人屈指可数。数来数去,就是你、道无尽、尹家还有金刚密迹。” 九婴奇道:“这有什么问题吗?” 慈前看着他,苦笑道:“九婴,你的心太善!因此,把许多事情想得过于简单。” 九婴知道慈前说得客气,换一句话说,便是“你小子还太嫩了,许多事并不是这么简单”。 只听慈前又道:“这些人中,要不就是执掌重兵的梵原将领,要不就是修真大派。无论是谁,联合上慈家的雄厚财力,都足以割据为王。” 九婴硬生生地把“句极不会这样想吧”咽了回去,他也算经历过一些政治上的事了,慈前的担心是有理由的。 他对慈前正色道:“但是,若不挂在一个有份量的人名下,岂不是同样没有作用?梵城方面随时都可以查封慈家商号。” 慈前怎会不知这一点,默然无语。清梵之战就要暴发,而自己作为清凉境商人,却要受梵原朋友的保护,这个感觉本来就很怪。 他也曾想过,将慈家商号分割成几块,分别寄于九婴等人的名下。但是,那样只会更糟,到时梵帝怀疑的就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群人。 九婴道:“老大,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?” 慈前道:“我本想缩小规模,慈家目前的经营与军队全无关系,也许不会遭到非难吧!实在不行,就把商号移到北冥去。” 缩小规模与移号北冥,无论哪一种,都是大伤元气的做法。慈家在清凉境刚刚重伤,若再遭到这样伤害,就很难再爬起来了。 九婴沉吟一下,拍案道:“老大,大丈夫做事,干干脆脆!你就把慈家商号记在我名下好了。现在我在前线,句极再怎么样也会给三分面子。就算有事,也能保证慈家转移的时间。” 慈前迟疑道:“那岂不是让你的处境更为难?” 九婴心意已决,哈哈一笑,道:“慈家富可敌国,哪有挂名当老板还为难的?说出去要笑死人了!” 慈前喝一声“好”,当即吩咐下去,将北度口商号移往赴那。并差人送信给慈缘儿,让她立时办好两件事:将所有慈家招牌改为“九记”;所有清凉境伙计不在商务上露面,招募梵原人。 慈前行事如此讯速,显然心中早已盘算过无数次,只是因为不想拖累九婴,才没有提出。九婴心中暗暗感激。 慈前心事大定,将九婴送出商号。临别时问道:“九婴,缘儿现在到底和你怎么样了?我问她,她也不说。” 九婴刚才还豪气干云,被慈前这一问,立时矮了三尺,红着脸道:“缘儿和我……其实……怎么说呢……” 慈前笑道:“我知道你和真儿国主的感情,就冲这一点,缘儿她也不应该缠着你。不过,缘儿可也是万里挑一的……” 九婴立时满面通红,正色道:“老大,我一定会待缘儿好!但我心里只有真儿一人。”逃也似地离开慈家商号。 慈前看着九婴远去的身影,摇头道:“也许,你待她不好,我还放心些……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梵历4127年秋日拂晓,浩浩荡荡的清凉军船队出现在北度口的海面上。 第七十三章 初次接战 船队在离海岸半里处抛锚下帆,列队结阵。近百只楼船列阵,就象是林立的箭楼。虽然隔得远,但还是把看惯了商船的梵原人震住了。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水师。 在海面上无敌的清凉境水军,根本不用顾忌补给输送。对清凉水军来说,没有了粮道上的后顾之忧,在海面上打战如履平地。 船队中大部分是两层浆楼船,清凉军在船舷和塔楼上持弩列阵而立。 帅船更是三层浆的大舟,上面建有木寨,舟体长逾数十丈。北度口的城防在帅船面前,都要相形见拙。 水军本就是清凉军的优势,在并浪之战后,又经过军方的精心改造。 这让九婴打消了以小舟靠近战船的想法,那样的伤亡实在太大了。 船队上还有些奇怪的结构,应该是类似于巨弩之类的装备。柳相这几个月,在这上面确实下了不少功夫。 九婴暗骂道:“低估柳相了,清凉军船队的阵势够大的!半个月了,增援的梵军连影都没有!” 冯仪儿对九婴已经有了一种盲目的崇拜,觉得只要他在,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。 而李文则兴奋起来:“我不是一直想建功立业吗,眼前正是一个大好机会!” 所有在滩涂上打击清凉军的战术被立即取消。以敌人船队的实力,根本没必要以巨大的伤亡抢滩。他们的攻击目标应该只有一个,虞国栋驻守的深港北寨。 当然,为了牵制主城的兵力,清凉军会发起小规模的抢滩战。 九婴下令道:“南寨,在浅滩上布下‘冰兽刺’。” 接到石城中军的旗令,野凌立刻派三个百士长率队出寨,向石城的正面沙滩遍洒“冰兽刺”。 梵军中的冰兽刺有两种,撒在地面,可以减缓敌人进攻的速度。在沙质松软地面上使用的是钉板刺。另外还有一种四钉三角刺,无论怎么扔掷,都有铁钉朝上,那是用来对付北冥骑兵的,所以称其为“冰兽刺”。 清凉境战鼓响起,十只威武的清凉境楼船开进北度港。深港的水域立时拥挤起来,楼船的巨大阴影,将人们视野中的蓝天碧海遮去了一半。 北度港,是整个北度口防御的重中之重。驻守港口石寨的,是虞国栋和他的一千部下老兵。 虞国栋一声令下,北寨守港梵军向楼船发起罡气波阵。船体上立时气波荡漾,但丝毫未受损伤。 高大的楼船,防御力绝不亚于一座木寨。 它们实际上远胜于木寨,在海上,每一艘楼船都是一个海上堡垒。包着装甲的铁制船头,很快冲垮了密布深港的木桩铁链,木桩的暴裂声不绝于耳,如摧枯拉朽一般。 楼船不慌不忙地冲进梵军罡气波的范围,刺耳的上弦声响起,终于发动了进攻。 北寨的选址,与港边的距离,正好是罡气波精准距离以内,而地势又略高于登陆点,仅有宽阔的石阶相连。 虞国栋本以为,在清凉军登陆之前,北寨是不可能受到大规模攻击的。而登陆过程中,敌人也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。 刺耳的上弦声一响起,他发觉他错了,他低估了清凉境的军备! 如果没有听错,这是一种巨弦的声音,北寨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攻城利器。 “停止攻击!注意保护!”虞国栋的话音未毕,漫天火弩已向北寨铺来。 阳光被火弩雨的黑烟蔽去,哨塔、寨门等木质防御都被火弩击中。数尺长的巨型弩箭牢牢钉入,箭头上捆着的油草立时燃烧开来。 虞国栋运起罡气,拨开几枝巨箭,手掌被震得隐隐生疼。他身边的一个百士长同样以手拨箭,修为不够,被巨箭透体而入,烈火立时将整个人吞没,惨嚎至死。 两轮箭雨过后,北寨中的木质防御已被烧尽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柳相站在帅船的木城上,远望巨火弩吞噬北寨,频频点头。 他身边一个营将打扮的军官道:“摄政王,您这次的功夫可没有白费!” 柳相笑道:“孤穹宇,这次备战中,你负责军器制造,这首功是你的了!” 孤穹宇时值中年,削瘦身材,两撇细须带卷,眼珠泛绿,生就一副异像。他此时满脸谄媚之色,对柳相道:“摄政王,穹宇本就是方外之人,得蒙您提携,才有今日。你也知道,我不求官爵,只要大战时能派我冲锋陷阵就足够了!” 柳相的眉头极难察觉地皱了皱,随即道:“少不了你上阵的机会!待这阵攻击过后,让我们先看一看杰奴的表现。” 柳相在这数月间,不仅积极整肃军队,制造攻城利器,也同时进行了清凉军内部的整顿。除了蝉休和几个城主,原来许诺策封的几个殿卫千总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除去。 清凉殿宫变,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。要长期持掌大权,柳相必须留给全境一个干净光辉的形象。曾在宫变中立下大功的殿卫千总们,不过是他用威逼利诱手段拉拢的临时工具。兔死狗烹,这群走狗成为他伟业之路上第一摊污点。 杰奴和孤穹宇,都是新近被柳相提拔的将领,在清污的秘密行动中各自有功。 船队还在南海上时,杰奴便已向柳相请命:“摄政王,给我五百人,我必能拿下北度港!” 柳相回答他:“莫说五百人,我给你三千人。只要拿下北度港石寨,首功便是你的。” 此时,巨火弩的攻击告一段落。杰奴已挥舞着一枝长柄大锤,率领三千名清凉军,向石寨发起了冲锋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九婴也已看到了巨火弩的威力,眉头深锁。 弓弩在梵原是禁止生产的,在原先的冥梵对战中。罡气波一直与弓弩平分秋色。即使在北冥大魔将胥将劫掠匠人研制巨弩之后,梵城还是没有重视。 清凉境根本就不需要劫掠工匠,他们的制器之术本就冠绝三境。 九婴在忧虑之中,也看到了一点希望:“北冥有胥将,幸好梵原还有尹喜这样有先见的高手。” 冯仪儿眼望火光冲天的港口石寨,担心道:“大神使,虞神使他是否撑得住局面?” 九婴凝重地看着北寨,道:“用人不疑。虞神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,他必能顶住。”他已习惯了作为将领的身份,在下属面前绝不流露出担忧,心中道:“但是,北度口的兵力实在太少了!” 冯仪儿仍旧放不下心,道:“大神使,我还是到北寨去吧!” 在九婴心中,这个女修真者并不象罗蓝儿那样泼辣,没有角龙的掩护,冯仪儿的御剑境修为在北寨不过等同于一个普通神修士。 他应道:“还不是时候!” 在石城的正面,六七艘楼船远远泊定。这些楼船吃水太深,无法靠近海岸。不一时,从楼船上放下无数小舟,载着千余名军士,向海滩划来。 当他们冲上沙滩,便遇到了遍地的“冰兽刺”。这种防御对步军并无太大的直接伤害,但也减缓了他们的行进速度。 野凌和罗蓝儿指挥南寨守军,将罡气波阵倾泄向慌乱不成队形的清凉军。 石城的中军已打来进攻的旗信,野凌兴奋地骑上角龙,对罗蓝儿道:“你指挥军士,我带小队去冲杀一阵。” 罗蓝儿英姿飒爽地立在木寨之上,两只玉刺在她手上翻飞,应道:“好,有我替你掠阵!” 清凉军的弱势立时显现出来,军士中没有几个能御剑的修真者。面对空中梵军神修士的近距离攻击,他们所能倚仗的只有弓弩手。而弓弩手,大多正列阵与南寨的罡气波阵对抗。 加上野凌有角龙防卫,普通弓弩根本伤害不到。登陆的千名清凉军立时溃不成军。 野凌冲杀一阵,兴奋之后,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。他直扑清凉军的登陆小舟,枪刺连发,数十艘小舟都被击出大洞。 断了这批清凉军的退路之后,野凌大喝一声,直扑领兵的敌军营将。 数名勇长和营将一齐将野凌抵住。 数百名清凉军士一下没了指挥,只能对梵军进行零散的抵抗。野凌奋起神勇,力抵数人。属下梵军被他战意所激,加快了攻击速度。 罗蓝儿在木寨上看得手痒难耐,但也知自己现在不该离开指挥位置,对南寨梵军下令道:“出寨,靠近些发罡气!” 清凉军的弩箭手已组织不起箭阵,在罡气波阵的打击下伤亡惨重。一失去弩箭手,登陆的清凉军就如同被围在“冰兽刺”中的困兽,无奈地抵受梵军的攻击。——清凉境的优势在于军备,而弱势在于修为,在优势尽失的情况下,战况向一边倒。 不到小半个时辰,登陆军士已非死即伤,野凌的百人小队伤亡不多,掉头围住几个敌军勇长和营将,迅速解决了战斗。 血溅滩头,野凌的南寨迅速取得完胜! 角龙全身都是敌人的鲜血,野凌的兴奋还未平息,旗信兵就已飞奔来报:“中军有令,请二位神使带三百人潜回石城。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深港北寨的情势远不如南寨这样乐观。 石寨已完全失去了寨门,除了残留的石墙断壁可以借以躲避清凉军的弩箭,它已失去了军寨的大部分作用。 面对三千名骑乘风兽冲锋的清凉军,大部分梵军都面露惧色。 虞国栋身边的百士长问道:“虞神使,石寨没有了,怎么打?”那百士长虽是在请示,但心中巴不得虞国栋说“撤退”。 虞国栋站起身来,举起手中的厚背长刀,跳在断壁之上,背对敌人而立。 千名守军的目光立时集中在这位神使身上。 巨火弩已停止攻击,但掩护清凉军冲锋的弩箭仍然有。虞国栋站在断壁之上,全然不顾身后射来的乱箭,举刀道:“木寨虽然没有了,这战还是要打!我们就是梵原的城寨!打出多闻军的威风来!” 虞国栋跳下断壁,北寨守军热血沸腾,兵器都已握紧,腰板也已笔直。此时,他们便是这万里梵原最牢固的城墙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野凌的南寨取得完胜,九婴见时机已到,立时下令野凌和罗蓝儿率三百军士潜返石城。他要将这三百人补充到北寨去。 从北寨到南寨,实际上只要跨过一条海滩,而九婴却让他们通过数百丈的林子,先潜回石城。 因为,北度口的兵力实在太少。如果让敌人看到南寨的兵员减少,以小舟登陆的正面抢滩便又要发动。迂回地支援北寨,清凉人便摸不清南寨的底细。 九婴对李文和冯仪儿道:“你们到南寨去,接替野凌!” 二人原以为九婴会直接将自己调上北寨,接令之后,神情仍有些失望。 九婴看出二人心思,道:“现在南寨只有二百梵军,我不会再添一名士兵。你们用这二百人,要打掉所有的抢滩冲锋!” 二人这才兴奋起来,领命而去。 野凌和罗蓝儿已率三百人回到主城,九婴从主城守军中又调了五百人,让他们带往北寨。 九婴嘱咐道:“一定要顶住!丢了深港,就丢了北度口!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北度港的前面,是一大片平地,而北寨,就在平地之前的二百级台阶之上,比港口拔高数丈。石寨的入口处刻着“南来北度”四个大字。 曾经有千千万万的清凉境商人,踏上两百级台阶,穿过这四字门坊,将清凉境的美丽与富足带入梵原。而如今,这道门坊之前,却要展开生死搏杀。 杰奴的三千骑兵队已集结完毕,他留下五百盾手和五百弓弩手,在两翼掩护二千冲锋队的突进,之后便举起手中的长柄大锤,叫道:“我已在摄政王面前打下保票,攻下北度港的首功是我们的。若有一人敢临阵退缩,我手中大锤绝不留情!冲锋!” 杰奴一骑当先,先踏上了二百级石阶。这石阶平时为了方便客商装卸,修得极平缓,每一级石板都有三尺来宽,高却不到半尺,风兽在上面并没太吃力。 迎面数十道罡气波袭来,杰奴一声暴喝,已将罡盾祭在身前,护住人骑,气波击盾,如金铁交击。他一手绰锤,一手祭盾,喝道:“勇长和营将,先随我上,儿郎们随后冲啊!” 面前的先锋将身先士卒,身后的楼船上,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这只前锋军。三千清凉军一齐呐喊,向石阶策骑而上。 转眼间,当先数十个清凉军将领已驰上百层石阶。 石阶尽头,虞国栋双手持刀,大喝道:“杀!”他身边十名百士长与数百名梵军齐肩堵住入口,纵声齐喝,不到三十丈的宽度,被一排罡气气刃沿着阶面铺满,看上去就象顺阶滑下。 之前的气波一直是打击骑兵本身,这一下猝不及防,杰奴身边的勇长,座骑四足立断,纷纷落下兽背。杰奴怒喝一声,孤身策骑冲上,第二轮罡气波已至,他的座骑也被斩断双足。 “弃兽步攻!”杰奴下令。 后续的清凉军纷纷下骑,向石阶上抢来。杰奴再往上冲得几步,迎面已遇上虞国栋的神武一怒。 虞国栋是蓄势而发,居高临下。杰奴虽然本力较大,修为也更深厚,但在这一击之下,来不及祭起罡气元神,被一轰倒地。 虞国栋一发即退,神武一怒耗力过巨,而且他看出敌人主将的修为在自己之上,一击不能奏效,便已放弃,暗叫一声“可惜”。 他往后稍退,身后梵军已列成排阵,又是一排罡气雨洒下。十余名清凉军立毙当场。杰奴从石阶上爬起,手忙脚乱地挡下罡气波,怒喝道:“弩手不要闲着!” 一百级石阶,每一级都变得无比艰难。梵军死死守住,将杰奴发起的冲锋一次次挡下。但是,没有了寨门木墙的掩护,梵军在弩箭雨之下伤亡也很惨重。 每一级台阶上,都躺满了清凉军士的尸体,这个曾经输送繁荣的通道,现在变成了人间地狱。 而石坊之下的梵军,已经不得不在战友的尸体后面抵抗冲锋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北度口主城,九婴在城墙之上,以罡气刻好两份绝密木牍,交给两名军士。 向梵城请命增援是来不及的,北度口的三千人,根本撑不到那时。他只能在第一时间求援。一封信是给道无尽的,另一封送往梵城。这实际上已是先斩后奏,道无尽的援兵是他真正所需要的。 他没有向多闻军塞求援,以清凉境船队的压顶之势,多闻军港必然也经受着与北度口一样的危急。 体内的魔元虽然一动不动,但九婴感觉得到,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已扩向全身。 “也许,这就是魔性吧!”眼前守港之战的惨烈,都没有让他害怕,而这魔元带来的陌生感觉,却让他的心空洞起来。 “来吧!都来吧!让我们用血来将这世界洗净!”九婴不知道,他现在的表情是否有些狰狞。可以确定的是,原先就存在于体内的魔性,已被魔元的进入唤醒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杰奴站在石阶之下,喘着粗气,这已是第三次冲锋被打退。 第七十四章 浴血石坊 一层层石阶,将战士的鲜血汇聚成流,到了杰奴面前,已如瀑布一般。 他似乎感觉到孤穹宇和番尊羊正在楼船上,朝他冷笑。为了能爬上城主之位,他将自己的亲叔叔,竹庐城的副城主杰座杀死,将他的头献给柳相。 “叔叔,我还记得你小时教我修真的情景!我长大以后才知道,你对我的打骂,都是为了我好。”杰奴的战意重新被唤起,“叔叔,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,我是不会杀你的。你是为了保住全家的性命而死,你的血绝不会白流。我杰奴一定要出人头地!北度港,我一定要拿下!” 踩着四五百具尸体,杰奴率队再次发起了冲锋。 冲锋号角吹响,冲锋队的脚下,血水四溅。 虞国栋咒骂道:“气都不让喘一口。”重新拄着厚背长刀站起,对众军道:“石坊是北寨的门户,拼死也要守住。” 杰奴率队冲了上来,虞国栋重新组织起罡气波阵。 此次冲锋,罡气波阵首次未能将敌人拦在石阶一半处。 虞国栋所部已极为疲惫,在杰奴的冲击下,普通梵军的罡气无法阻止疯狂的冲锋,几名百士长和他不得不挺在最前沿防守,体力已经透支。 而率领清凉军冲锋的营将和勇长却一批批地换人,每次冲锋,前锋都是生力军。 杰奴也已看出梵军的攻击力大不如前,叫道:“一鼓作气,拿下石寨!”数百清凉军奋勇而上。 虞国栋集起剩余真气,罡气元神现于头顶,向杰奴直击而下。 杰奴知道,能否冲过石坊,便在此一举,同时祭起拈花笑人形。对神武境修真者而言,罡气元神若受创,就等同于真身受伤,二人已是性命相搏。 杰奴正当壮年,先前体力消耗不多,修为又略高于虞国栋,两个人形一撞,高下立见,虞国栋再无法支撑,惨哼一声,向后如败絮般飞出。 他勉强卸去敌人的攻击,保住经脉不断。落在地上,想要挣扎再战,手臂却已久战酸麻,仿佛那不是自己的,无法抬动。 虞国栋长叹一声:“虞某无能,北寨休矣!” 拈花笑人形本就是连续攻击的强招,余势不消,又将两名梵军百士长劈翻。石坊下的梵军立时大乱,罡气波大大减弱。 零散的罡气再也阻不住冲锋,杰奴终于踏上了石阶之顶。刚才那一击,还不足以取虞国栋的性命,他要再补上致命一击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数百名清凉军同时以小舟抢向滩头,他们身后,仍有小舟不断从楼船上吊下。 番尊羊向柳相问道:“北度口主城,并不是我军的主攻目标,而且沙地不利于冲锋,加上梵人的‘冰兽刺’,我军抢滩伤亡必定很大。为何还要耗费军力?” 番尊羊,是跟随柳相多年的家将,神武境修为,以勇悍果绝著称。在这次内部清理中,他亲手结果了大部分殿卫千总的性命。